桂行创

  


记得有一次我走在太行山里画写生,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前走着,心里还在为几天来找不到感觉而茫然。就在此时,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石壁,斑驳突兀,我久久地伫立在那里,一种莫可名状的激情在心里升腾。风霜的侵蚀清晰地写在上面,凝固着远古的气息和经年累月的沧桑。它从亿万年前走来,走到我跟前,我也走近它,像在读一部天书。我们默默地注视、对话。我伸手触摸它,默默感受它在我内心引起的震撼和感动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积翠重苍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--桂行创,大别山走出来的青年画家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大别山美术群体


我的资料剪辑中,有一则关于“大别山美术群体”的报道,见于《美术》杂志。之后,我一直在关注这一群体,并于两年前结识了其中的画家冯璞,其时她正在中央美院进修,我向她打听何家安、桂行创的近况以及这个群体的现状。我还刘得她由衷地说了一句:“我们这帮人里数小桂年轻,他画画特有灵气,悟性特好,不承认天分不行。”


现在,在郑州市的一处街头,丰产路政七街十字路口处,我在一家店铺门前等候,于人来人往中一眼认出从未谋面的桂行创,他细瘦高挑,面色红润,有着女人般的鹅蛋脸型,由于下巴尖,相应地,额头显得尤其宽大、亮堂。他太年轻了!我查了一下,跻身“百年中国画展”的五百余位名家中,在世者三百余位,他是年龄最轻者,当时只有36岁。


我长吁一口气,见到了桂行创。


我自己知道为什么会这般急切,因为大别山。70年代,我在鄂北服役,有一年冬季野营拉练,翻越桐柏山,由鄂北进入豫南地区,北程则翻越大别山,返回驻地,途中夜宿牛棚,棚墙上全是黄卡卡的粪便。桐柏山与大别山接壤,中间隔着一座鸡公山,乃风景旅游胜地,也在桂行创们的采风范围里。我们说起那些山,彼此一下子走近了。


我的急切也还因为桂行创的年轻、优秀。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青年,主要靠自学,锲而不舍,一举成名,这背后的故事有的说。大山的造化之功,底气的浑然天成,绝非常人、常理可予诠释,你不关注他,那是你没眼力,你不关注他,天也会关注他。


真是这样,出人意料的优秀往往在逻辑上极其简单,大山要成就你,门板都挡不住。


还是在“文革”早期,北京画家王鸿、张步等人下放劳动,来到位于大别山北麓的罗山县“五七干校”,一呆就是5年。天天叫他们下地劳动,县文教局长康忠信感到极可惜的,太浪费了,莫若办个班吧,为当地培养美术人才。学员来自信阳市及周边地区,惠及9县一市,连办数年,播洒火种,当地故有“战争年代出将军,和平年代出画家”之说。


70年代末,王鸿、张步等人离去,信阳师范和潢川师范复课招生,桂行创等人由“班”到“校”,得以继续求学。更有幸的是,他们从两个方面同时得到扶掖带动。课堂以外,北京这条线不仅没有中断,因有大别山,有这帮可爱的山里娃,画家们来往频繁,经常走动,郑叔方、王文芳、张仁芝、杨达林等名家陆续加入进来,与李可染、白雪石等大名家也建立了联系,有幸得到他们的指点。其中,北京市美协秘书长郑叔方尤其关注桂行创,为帮助他走出大山,做了多方努力。


西安那边,前辈画家罗铭先生曾两次前往罗山,以79岁高龄跋山涉水,现场课徒。面对山川大地,以毛笔直接在宣纸上画写生,乃罗铭、李可染、张仃等人首创,桂行创们有幸得其真传,大开眼界。罗老进山,却是何家安之功。他是大别山美术群体的创始人,也是第一个走出大山求学的人,好不容易凑了一千元学费,到西安美院进修,假期回来办班,把临摹到的古画,从美院带回来的各种教案、资料,各种收获,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大伙,一人求学,众人受益。


大山真好,名家们的心情真好,带领学员到山里画写生,啃鸡爪,喝白酒,开怀大笑。机会难得,时间宝贵,晚上也有安排,王文芳说,“今晚我给你们讲课。”途中顺便小店买两瓶酒,买些小食品,夜深之后,拿出来说,“天晚了,你们吃点东西,把酒喝了。”学员说,“王老师给我们讲课,也没有课时费,还让您买东西。”“别说废话,不喝就扔了!”大伙一阵欢笑,围拢了来,又吃又喝,极其香甜。这样的夜晚自会留在记忆里,常忆常新。夏天,王文芳进山授课,带学生实地画写生,指导一番,让大家随便画,他则独自找个场,晾晒衣服,光着脊梁,临溪打坐。这样的画面也会留在记忆里,异常生动。


大山的故事是说不完的。通过自然,人与人之间形成纯洁无私的沟通。名家风范也是一种画面。名家必定会在两方面同时发挥作用,一是他的画,二是他的人。如今,桂行创也由单一的学生身份变换为双重角色,多有基层作者找他求教,“桂老师,您给看看画吧。”他总是热情接待,有求必应。


1990年,“大别山革命老区写生画展”在中国革命博物馆展出,作品以山水画和写生为主,把大山的风貌搬到北京,以清新纯朴的画风感动画坛和观众。尤其老将军,来了许多老将军,看了画展都非常激动。美术界的反响也非常好。《美术》杂志接连发了两个专题,介绍这批画这有和他们的作品。总编辑华夏先生看了展览说,“画得好!北京的画家比你们好不哪去,命比你们好。好好画,命是可以改变的。”


展览随后在郑州二七纪念必争之地举办,主要策划人何家安以其作品和组织才能引起关注,得以到省群众艺术馆工作。


1995年,仍以何家安为首,策划举办了“太行魂------红旗渠写生展”,在中国美术馆展出。桂行创的参展作品再次引起郑叔方关注。


在庆祝寻常80周年的日子里,“情系大别山------山水画名家展”开幕。除大别山美术群体,参展画家中更有张步、李宝林、郑叔方等北京名家,以老带新,师生一体,因大山而演绎出一段画坛佳话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画坛幸运儿


199936日,农历正月十九(桂行创顺口说出这个日子,显见其重要),他背个包,到省城,揭开了人生旅途中新的一页。临昨住所是一处库房,买了床被子找了张床,安置下来。经郑老师力荐,相关领导订可,他由罗山县文化局任上借调省美协工作,得以跻身专业画家之列。正是第九届全国美展前夕,河南省美协方照华主席关照说,“不要急着上班,安心画画,准备参展。”由此赢得一个创作的高峰期,一个极其难得的机遇。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,带着大山给予他的所有,带着亲人和同伴的殷切期冀,不分昼夜,满怀激情地投入创作,3个月时间画了6张大画。5月底投稿,612日接到赵卫老师的电话,“小桂呀,你得了金奖!”


这便是他的成名作《积翠重苍》,获中国美协主办的全国山水画大展金奖。这幅作品的特点便是“积”与“重”,重重叠叠,连皴带擦。山不在高而在厚,树与岩石成一体,正是大别山具有的地貌特征。大别山是人性化的山,老百姓的山,奇而不险,时见炊烟。桂行创的山水画,以这幅大画为起始,意在建立纯朴拙重,沉稳踏实的自然风格,以大山般的厚重感奉献读者,以朴实无华的亲和力回报画坛。他的画使我看到他在宋元山水研究上所上的功夫,也使我想到另外一个年轻人,北京的花鸟画家李蒸蒸,都是三十几岁,都是关起门来画大画,于浮躁盛行之际,带给人们希望。在桂行创的画室里,我注意到成堆的废画,足见其所下功夫之大。


事隔一天,614日,“中国画三百家”评奖活动于郑州举行,桂行创的《苍翠豫南》获评铜奖。到了10月份,《苍翠大别山》获评“第九届全国美展”优秀作品奖。画了一批画,连得三个奖。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突然。一位老先生鼓励说,“好好画吧!我相信你的画会有大出息。”这声音似从远远的大别山传来,在内心引起深切的震撼与激励。


有一位同班同学,从小学到中学到学画,两人一直在一起,一同报考潢川师范,他考上了,那位同学却落榜,后来到外地打工去了,无缘于画坛,且过早去世了。大别山美术群体已发展到“老中青”三茬人,进进出出,一些非常有才华的青年,因生活所迫,被迫中途退出,回乡务农。桂行创人在县城里,有一份工资,吃饭没有问题,且可从牙缝时挤点钱出来用于学画,到底坚持下来,农村的伙伴们就没有这个条件。


采访中,他两眼红红地讲到一位好友,已经画出来了,也进省城了,条件也在改善中,却由于在艰难困苦中挣扎的时间太久,在已经看到曙光时突然病故。


的确,画画是件很苦的事。面对大山,面对宣纸,没有顽强的意志品质,缺乏对困难的充分估计,你就很给走完这段路。并且,还须有必要的客观条件。信阳师范和潢川师范历史悠久,人才辈出,桂行创在校期间,两校各有一位书画名家胡雪樵和王扶东。胡和魏紫熙是同班同学,完全有条件成为大家,却最终于默默无闻中去世。王老曾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有心到北京办展,那时他70多岁,因在北京车站为人所骗而断送了最后一次走出大山的机会……嗟呼,难乎,一代代前仆后继,一页页洒满泪水。中国画的历史看见的是画,看不见的是人的进取精神、奋斗精神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难忘大别山


我细细品读桂行创的作品,苍润、细腻、丰沛,却也隐隐地透着几许苦涩。他对朋友说,夏天你来看山,冬天你更要来看山。夏天看山是摸山的脾气,冬天看山是体会山的骨气。这骨气便是苦涩,便是苍茫吧?当年我走在桐柏山里,冰挂闪灼,猿声四起,在无边无际的林木和山石中,人渺小得简直就没了,似乎连呼吸都得仰起脸来,对着天空才能长吁一口气。大山、留给你的永远是个“大”字,是那种气势,那种饱满。但愿桂行创把这种感觉永久地留在心里,自然留住了画面所需要的灵魂。大山也还会继续关注她的儿女吧,在精神和气度上助其富有。


那一年在山里,三十多岁的何家安领着一帮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进山采风,钻山洞、宿破庙、住老乡家里。有一天夜间住破庙,用篱笆挡一下,男青年躺成一圈,将几位女孩子围在中间,保护起来。也就刚睡着吧,忽听“嗷”的一声,一个东西掉下来,砸到人头上,把大伙吓得窜跳而起。原来是一群黄鼠狼在房梁上打架,摔下来一只。这个夜晚便被它们搅了,睡不着了,索性起来唱歌跳舞,吹口琴,吹笛子,在山的怀抱中度过一个不眠之夜。


如果是秋天,山里最动人的景象来自于银杏树的风采。11月份,树叶翻飞,一片金黄。该黄的黄了,该红的红了,该落的落了。挂在树上,空中一片金黄,随风飘落,地上一片金黄。山的骨架也裸露出来,线条清晰,棱角分明。大山本来完全可以富有,成千上万棵银杏树,树龄普遍在三四百年以上,有的树需要十几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过来,树龄长达千年以上。可惜1958年大炼钢期间惨遭杀戮,所余不多,要能保留到今天,作为旅游资源予以开发该有多好啊!


人也是这个理,树也是这个理。能够留下来、活下来,的确是一种幸运,一种福分,更是一种责任。代价有多大,责任也便有多大。你得为自己好好画,更得为朋友和大山好好画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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